
《再见老陈》
老陈这辈子,像根拧紧的螺丝,在机床前站了半辈子,他手掌上的茧比工龄还厚,总说"工人得有工人的样子",可四十八岁那年,工厂的汽笛声永远停了,下岗通知像块冰,把他半辈子的安稳砸得粉碎。
起初他以为能扛过去,送外卖时被投诉"骑太快",在工地扛水泥闪了腰,去小区当保安,又因总提醒"车窗没关好"被业主嫌"太较真",家里的天,也在悄悄塌陷:女儿考上大学,嫌他"穿得太寒酸"不肯让他送报到;儿子中考失利,他却说"读个技校挺好",妻子摔了碗:"你一辈子没出息,还想让孩子跟你一样?"
最深那个夜,妻子把离婚协议书拍在桌上:"我受够了,这个家我撑不动了。"老陈蹲在楼道里,点了半辈子最贵的一包烟,烟雾里,全是三十岁那年和阿强蹲在厂门口分馒头的日子——阿强偷了厂里的半块馒头,塞给他:"你胃不好,吃热的。"后来阿强南下做生意,两人断了联系,只听说他"发了财"。
再见面,是在老陈送外卖的巷口,阿强开着豪车摇下车窗,笑着递来一瓶水:"老陈?真是你,我回老家找你好几天了,听说你……难?"老陈攥紧外卖箱的把手,喉咙发紧:"瞎说什么,我挺好。"阿强却拉住他胳膊:"我回来开了个食品厂,缺个懂行的合伙人,你当年在厂里管品控,那一手'看面粉成色'的绝活,现在还有人提呢。"
创业比下岗还难,租的厂房漏雨,两人用塑料布挡着机器熬过暴雨;第一批货因包装问题被退货,阿强急得砸了桌子,老陈却蹲在地上捡碎片:"强子,咱做吃的,不能心急。"他带着老伙计们连夜改包装,自己熬了三个通宵验货,眼睛红得像兔子,可市场比天气还冷,新品牌没人认,账上的钱越来越少,妻子发来信息:"儿子想你了,回来看看吧?"
老陈站在食品厂门口,看着墙上"匠心手作"四个字,想起女儿发来的朋友圈:"爸爸的面,是我吃过最好吃的。"他掏出手机,给妻子回了条信息:"今晚回家,我做手擀面。"风从窗外吹进来,带着面粉的清香,像极了当年车间里,机油和麦子混在一起的味道——那半块馒头的甜,原来一直都在,这一次,他要把这甜,做成全家的光。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