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3年的春风，裹着供销社樟脑丸的味道和远处工厂的汽笛声，吹醒了病床上蜷缩了半辈子的苏悦，她眨了眨眼，头顶是斑驳的石灰墙，窗外是刚抽芽的梧桐——不是1980年深秋那片将她埋葬的枯叶，而是1983年春天，她第一次撞见林宇时的模样。
上辈子，她是家人眼里捏得方正的“乖模板”：十八岁嫁邻县“有为青年”，二十岁生儿子，三十岁丈夫领着小三登门，四十岁在出租屋的霉味里咽气，弥留之际，电视里正播改革开放的新闻，她攥着那张泛黄的“模范妻子”奖状，才想起前世所有“好”，都是别人刻在她身上的模具，而她真正的光，或许早在1983年那个春天，就落在了那个被全家属院戳脊梁骨的“混世魔王”身上。
彼时的林宇，是街坊嘴里的“废柴”：喇叭裤裤脚宽得能塞进两只脚，卷发上抹着厚厚的发蜡，二八大杠后座永远坐着不同姑娘，连供销社阿姨见他都要翻个白眼，可苏悦记得，就是这个“纨绔”，上辈子在她被丈夫打得躲在墙角时，偷偷往她窗台塞过创可贴；也是他，在粮票比钱还金贵的年代，把自己省下的半斤粮票，塞给了饿得晕倒在巷口的邻居小孩，世人只看到他玩世不恭的皮囊，却没看见他眼底那簇未被时代点燃的火——他总在深夜对着地图发呆，嘴里念叨着“广州的牛仔裤卖疯了”“录像厅才是未来”。
“这辈子，我偏要嫁他。”苏悦攥紧拳头，在母亲气得拍桌、父亲指着她的鼻子骂“被猪油蒙了心”时，把户口本“啪”地拍在林宇面前，林宇愣住了，这个清瘦得像根竹竿的姑娘，不像别人见他绕着走，反而眼里亮得像落了星星：“林宇，我知道你想干嘛——倒腾服装、开录像厅、盖楼，但你得先戒了酒，把烟扔了，我帮你。”
众人笑她疯了，苏悦却只是笑，她用前世记忆帮他避开坑：提醒他别被“万元户”虚名冲昏头，在股市疯涨前劝他套现，甚至蹲在供销社门口，对着滞销的蓝布料算计：“做成夹克，肯定比卖布料赚。”林宇起初嫌她“管得宽”，可看着她熬夜给他缝磨破的裤脚，把省下来的肉票塞给生病的工友，站在刚开张的小裁缝铺前，指着满地碎布说“我们要让全城姑娘都穿上我们的衣服”，他忽然觉得，这“纨绔”当得有点没意思——他想成为她眼里那个“值得”的人。
梧桐叶又落了时，他们的服装厂成了县城第一纳税大户，录像厅门口排着长队，林宇再也不是那个骑二八大杠的少年，可握着苏悦的手，永远像初见时那样紧，有人问苏悦“后悔吗”，她看着身边给女儿削苹果的男人——眉眼是岁月沉淀的沉稳，可眼底那簇火，比1983年的春天更亮。“不后悔，”她说，“上辈子我选了别人眼里的‘好’，这辈子，我选了我心里的‘光’。”
风穿过梧桐叶，沙沙作响,比任何时代的喧嚣都响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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