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烽烟梅子酒》
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缠绵的湿意,那年春末,老槐树的叶子刚被阳光晒出暖香,林牧将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塞进苏念掌心时,指腹蹭过她手心的薄茧。“待春风吹散硝烟,我便回来。”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,软软地绕进她心里——那时他还是个布衣少年,眉眼温润如春水,转身却披上戎装,背影在硝烟里凝成孤勇的剪影。
平型关的枪声曾碾碎他的脚踝,敌后游击的寒夜冻僵过他的手指,唯有苏念寄来的家书,带着樟脑丸混着梅子酒的香,是战壕里唯一能焐热的星子,他说江南的梅子该熟了,她便年年把梅子酿成酒,封存时总多放一把糯米,说“甜些,他嚼得动”,酒渍染红信封边缘,像她日日磨破手指结的痂,疼,却舍不得停。
苏念是水养大的女子,眉眼如画,骨子里却长着崖壁上的韧草,林牧走后,公爹的咳喘成了晨钟,幼弟的啼哭成了暮鼓,春耕时她踩着冰水插秧,秧苗的尖刺破脚掌,血混着泥水洇进田埂,她咬着牙把秧苗按进泥里,仿佛按着摇摇欲坠的日子;秋收时她背着半袋粮食翻山,石子硌得肩膀渗血,十七岁的腰被压成一张弯弓,只为换几把糙米熬粥,为给林母寻贝母,她曾在暴雨中滑下陡坡,膝盖磕在石头上血肉模糊,却把怀里的贝母紧紧捂在心口——那是林牧总说“阿娘念叨的药”,兵痞上门抢粮时,她握着柴刀挡在弟弟面前,刀刃映着对方狰狞的脸,她没退,直到对方骂骂咧咧退去,手心的茧又深了一层。
老槐树的年轮里,刻着她三百六十五次凝望,铜镜里的脸日渐憔悴,可摩挲镜面时,总能想起林牧少年时的眼神——像春水漫过心尖,她说:“他在等我,我必须等。”
战场上的林牧,早已在生死边缘磨掉了青涩,战友的血染红过他的军章,残肢断臂在记忆里生根,可每当高烧烧得意识模糊,他总攥着那封家书,指腹蹭过酒渍染红的边角:“活着回去,见她。”八年烽火终于熄灭,日本投降的鞭炮震得山河微颤,林牧拖着瘸腿回到村口,老槐树的枝桠间,还系着当年他系的红绸——苏念说,那是“归途信标”,风一吹,就晃得人心尖发颤。
鬓角染霜的苏念站在树下,怀里抱着件新棉衣,针脚细密如她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,四目相对时,风卷起落叶,也卷起岁月的尘埃:他的军装洗得发白,她的手指布满老茧,可眼中的光,还是当年槐树下那样亮。
只是山河破碎,家国疮痍未平,林牧的弟弟在战乱中失散,公爹已在饥荒中离世,苏念的坚守里藏着太多无人知晓的伤痕,春风再暖,也吹不散眉间心上积年的霜;硝烟散尽,却不知那场关于“春归”的约定,能否在满目疮痍中,拼凑出最初的模样。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