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青瓦白墙的宗祠里,香火续了三百余年,族谱墨迹从浓到淡,记着同姓繁衍的脉络,也藏着东房与西房盘根错节的暗涌,东房执掌祠堂与族权,西房把持百亩族田,像一棵老树的根,在地下早已绞缠难分,清明祭祖那日,雨落得急,族长承业捧着祖传玉佩立在祠堂正中,玉佩温润,却压不住两房人眼中的寒意,刚从南洋归来的东房景明,摊开新式商行账簿,说要“让宗族跟上时局”;守着族田的西房景和,攥着泛黄租契,念叨“祖宗规矩不能丢”,一个要拆祠旁老屋建洋楼,称那是“绊脚石”;一个说那是风水根基,动它便是“挖祖坟”,话赶话间,承业的玉佩掉在地上,摔出几道裂痕,像提前撕开的裂帛。
变故在七月盛夏猝至,最年长的老族长病逝,临终攥着一张泛黄文书——百年前两房分家契约,上书“东房掌祠西房管田,永世不得侵占祖产”,这本该压箱底的旧物,被西房翻出,指责东房近年出租祠堂收租,早已越界;东房反咬西房私卖族田果树,证据确凿,文书摊在八仙桌上,墨迹在烛光下如爬行的蚂蚁,两房人围着桌子,拍桌怒骂、冷眼旁观、偷偷抹泪的皆有,承业看着文书上先辈的名字,突然觉得那些字活了过来,指着他说:“你对不起祖宗。”景明攥紧拳头,指甲嵌进掌心:“旧账该算,但不是这样算。”景和抱着族谱,声音发颤:“分了家,还算什么宗族?”
那夜,文书被装进锦盒,两房各执副本,族人收拾细软时,东房孩子抱着西房送的风车哭,西房姑娘望着东房绣的荷包发呆,老人们在厢房叹气:“这脉怕是要断了。”分家后的日子像被撕开的棉絮,又乱又冷,东房挤在老宅,景明想开商行,处处受阻;西房守着贫瘠族田,景和想找东房共渡难关,却被族人拦在祠门口,景明常站在宗祠石狮前发呆,石狮的眼睛被岁月磨得模糊,像在看一场荒诞的戏;景和则在田埂上走了一夜,露水打湿裤脚,想起小时候和景明偷吃供果,被老族长发现,却只是笑着摸他们的头。
一纸文书断的是恩怨,也是根,两房人像被抛进两条河,有的顺流而下,有的逆流挣扎,都在找自己的出路,可每当夜深人静,祠堂的风声总像先辈在叹息——那道裂痕,真的再也补不上了吗?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