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迟海棠》
江南的春总来得比别处慢些,烟雨蒙蒙里,乌篷船摇过青石桥,载着满河的柳絮,也载着海棠十六岁的年光,她是镇上绣娘的女儿,指尖拈针能绣出活色生香的花,眼波流转藏着水乡的温软,像一株初绽的海棠,等着属于自己的春风,可那年春风未至,先来了军阀的铁蹄——萧家少爷萧阳随返乡队伍进了镇,他眉眼如炬,带着一身硝烟与书卷气,在戏台下的雨里撞翻了海棠的绣筐,滚落的丝线缠住他的马靴,也缠住了两人的命运。
萧阳是留洋归来的革命者,想借家族之力在江南联络志士;海棠是绣坊里不谙世事的姑娘,却在为他包扎伤口时,看见了他眼底的家国与温柔,他们偷偷在河边放纸鸢,在绣坊后院的海棠树下听雨,绣帕上并蒂莲开,情愫如春藤滋长,可萧家与林家的宿怨像道深壑——萧父早年因林父诬陷获罪,萧家败落,而林家正是海棠的靠山,镇上绣坊的东家,当萧阳试图说服林父支持革命时,林父却以联姻为饵,逼海棠嫁给军阀的副官,换取萧家的平安。
海棠被锁在绣坊里,看着窗外海棠花落了一地,像她碎了一地的心,出嫁那日,她穿着红嫁衣,却在轿中藏了把剪刀,打算以死明志,可轿子刚出镇口,就被萧阳带人拦下,他眼底是血丝,声音却很轻:“跟我走,去上海,去北平,去没有林家没有军阀的地方。”海棠握紧剪刀,最终还是放下了——她知道,萧阳的革命路上,容不下一个拖累他的弱女子。
她嫁进了副官的深宅,夜夜听着院外风声鹤唳,副官的暴戾与姨太太的刁难,像钝刀子割着她的心,她偷偷用绣花针在帕子上绣萧阳的名字,绣到指尖出血,绣到海棠花又开了一季,而萧阳南下北战,身上添了道道伤疤,却在每个寒夜想起海棠绣帕上的温度,他写了很多信,却都石沉大海——林父截了所有来往的信件,还告诉萧阳,海棠早已在深宅中“安分”。
三年后,战火烧到江南,副官的军队溃散,海棠在逃难中与失散的绣娘们挤上难民船,船至半途,遭遇轰炸,她抱着绣囊跌入江水,醒来时躺在战地医院,眼前穿着军医服的男人,眉眼依旧,只是更沧桑了。“海棠花又开了,”他声音发颤,“我找了你好久。”
重逢如惊雷,劈开了三年的误会与思念,萧阳告诉她,他从未放弃过她;海棠给他看绣囊里层层包裹的绣帕,上面并蒂莲旁,多了行小字:“春迟终有日,海棠满枝头。”可命运总爱开玩笑——萧阳的上司看中了海棠的绣工,想让她为军队绣旗帜,借机接近敌方将领;而林家余孽追杀萧阳,以海棠为饵,他们在破庙里相依为命,听着外面的炮火,海棠为他包扎伤口,他教她认字写字,仿佛回到了那个江南的春天。
可当萧阳接到任务,必须护送一批药品北上时,他知道,这一别,或许就是永别,海棠将最后一块海棠花绣帕塞进他怀里:“若我等不到你回来,就把这花绣在山上,让春风吹到你打仗的地方。”萧阳走后,她留在战地医院,用绣针做手术缝合线,用绣帕包扎伤员,她的绣品成了乱世里的光,也成了林家余孽的目标,他们抓她,逼她绣降旗,她在最后一针,将海棠花绣在了旗子的正中。
春终于迟来了,江南的海棠开得比往年更盛,漫山遍野的红,像血,也像火,萧阳带着药品归来,站在山岗上,看见漫山的海棠花,看见花下那个穿着素衣的女子,正朝他笑着,一如初见时,江南烟雨里,那株迟来的海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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