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娘恩》
煤油灯的火苗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,十三岁的陈树生趴在炕沿写作业,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里,混着母亲李桂芝纳鞋底时麻绳的“嘎吱”响,这是父亲走后第三个冬天,天不亮,桂芝就踩着霜去镇上纺织厂,傍晚回来胳膊沾着棉絮,手指冻得像胡萝卜,却总能从怀里掏出温热的烤红薯:“树生,快吃,补脑子。”
树生曾怨过——怨同学的新书包,他的书包是母亲用旧蓝布缝了三层;怨别家孩子的糖,他放学就得帮母亲扎鞋底,十五岁那年,他因“没爹的野孩子”和人打架,断了肋骨,躲在村口槐树下不肯回家,桂芝找到他时没骂一句,只是蹲下来,用粗糙的手掌擦掉他脸上的泥:“疼不疼?妈今晚给你煮荷包蛋。”那天夜里,他听着灶台边忙活的声音,第一次红了眼眶。
高考那年,树生考上省城大学,桂芝把攒了三年的零钱塞进他手里,又往包里塞了二十双布鞋:“穿惯了,别买贵的。”大学里他拼命读书、拿奖学金,想快点让母亲享福,可母亲电话里总说“在外别苦了自己”,他却不知她的手指早被针扎得满是疤痕,膝盖的旧疾在阴雨天疼得站不直。
毕业后树生创业失败三次,第三次赔得血本无归,他蹲在出租屋抽烟时,母亲打来电话:“妈给你腌了腊肉,啥时候回来?”他哽着说“没事”,挂了电话却哭得像个孩子,第二天桂芝坐最早班车来,提着布袋子,从兜里掏出存折:“这是妈攒的,再试试。”
十年后,树生公司上市,在城里买了大房子,桂芝却总念叨村里的老房子:“有你爹种的桃树,结的桃子甜。”他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,直到体检报告出来——母亲肝癌晚期。
手术室的灯亮了一夜,树生在走廊里踱步,脑海里全是母亲的样子:灯下缝补的侧影,校门口张望的背影,电话里“我很好”的谎言,他突然想起母亲总说“娘恩比山重”,那时不懂,直到此刻才明白:那是母亲用半生熬出的岁月,藏在每一针一线、每一口热饭里的深情。
术后,树生推掉所有工作,陪母亲晒太阳、读报,她头发花白,眼神亮晶晶:“树生,你小时候说要给娘买大房子,现在娘住着,真高兴。”他握住母亲颤抖的手:“妈,以后换我陪着你,哪儿也不去。”
窗外阳光洒下来,落在母亲脸上,也落在树生鬓角的白发上,这世间最深的恩情,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,而是母亲用一生织就的网,网住了他的童年,也网住了他余生的路。









